工人急促的禀报如同冷水泼入滚油,纸坊内刚刚因商讨未来而略显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。
沈澜与李芷云对视一眼,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。
“走!去看看!”沈澜毫不犹豫,立刻起身向外走去。李芷云略一沉吟,也对吴伯微微颔首,两人随即跟上。
纸坊取水口设在坊外不远处的河岸边,用青石简单垒砌,引入河水后经过一道简易的沉淀池,再通过竹管输往坊内各用水处。此刻,沉淀池边已围了几名工人,对着池水指指点点,面露忧色。负责人老王头见到沈澜,急忙迎上来。
“小郎君,您看!”老王头指着沉淀池,声音发紧,“今早换班时还好好的,方才我来巡查,就发现池底沉着好几条翻白肚的死鱼,这水……闻着似乎也隐隐有点怪味。”
沈澜俯身仔细观察。池水看起来还算清澈,但仔细嗅闻,确实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不属于河泥水草的腥涩气味。几条巴掌大的鲫鱼毫无生气地躺在池底。
他心头一沉。这绝非正常现象!
“上游可有何异常?”沈澜急问。
“已经派人去看了,还没回来。”老王头答道,脸色难看,“小郎君,这水……怕是被人动了手脚!若是用来沤料、漂洗,造出的纸定然有问题,万一……万一对人体有害……”
这话让周围工人都骚动起来,脸上浮现恐慌。造纸离不开水,若水源被污染,整个纸坊立刻就得停工!
李芷云此时也走上前来,她并未像寻常女子那般惊慌失措,而是冷静地观察着水面和死鱼,又抬眼望向河流上游方向,秀眉微蹙:“若是投毒,剂量似乎不大,更像是……警告或试探。”
沈澜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李芷云的分析很有道理,若是要彻底毁掉纸坊,投毒量绝不会仅此而已。对方更像是在***,或者说,是在试探他的反应和底线。
“立刻关闭进水口!”沈澜果断下令,“所有已引入坊内的水,全部放掉,彻底清洗水缸、水池!今日暂停所有用水工序,检查所有已浸泡的原料!”
“是!”老王头连忙应下,带着工人忙活起来。
沈澜又转向李芷云,面色严峻:“娘子,看来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。”
李芷云微微颔首:“投毒断水,阴损却有效。此次未能得逞,必有后招。小郎君须得早做打算。”
“水源是关键,必须确保万无一失。”沈澜沉吟道,“单纯依靠河道取水,太过被动。或许……该考虑开凿深井。”
“开凿深井,工程不小,且需勘测地下水源,非一日之功。”吴伯在一旁插言道,“眼下之急,是如何应对当前困局,并找出幕后黑手。”
“吴伯所言极是。”沈澜目光锐利地扫过河面,“对方此次未能造成太大破坏,定然不会甘心。或许……我们可以设个局,请君入瓮。”
他压低声音,将自己的想法快速说了一遍。
李芷云听完,眸中闪过一抹亮光:“此计甚好。既能揪出宵小,亦可暂缓其行动。吴伯,此事你亲自去安排,务必隐秘稳妥。”
“老朽明白。”吴伯躬身领命,迅速离去。
沈澜则返回纸坊,宣布因水源需检修,全坊停工一日,工钱照发,并让孙师爷去采购大量酒肉,犒劳工人,稳定人心。工人们虽疑惑,但见主家如此大方,也都安心下来。
暗地里,沈澜却挑选了几名最为心腹的工人,配合吴伯带来的人手,开始布置。
当夜,月黑风高,河水流淌声显得格外清晰。
纸坊取水口附近,一片寂静,只有虫鸣唧唧。两道鬼鬼祟祟的黑影,沿着河岸悄摸靠近。他们左右张望,见四下无人,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鼓囊囊的油布包,准备再次向水中投掷。
就在此时,周围突然火把大亮!
“抓贼啊!”一声锣响,七八名手持棍棒、早有准备的壮汉从暗处冲出,瞬间将两人围住!
那两人吓得魂飞魄散,扔下油布包就想跑,却被轻易撂倒在地,捆了个结实。
沈澜和李芷云(戴着帷帽)从阴影中走出。吴伯捡起那个油布包,打开一看,里面是一些灰白色的粉末,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异味。
“说!谁指使你们来的!”老王头厉声喝道,狠狠踢了其中一人一脚。
那两人起初还嘴硬,嚷嚷着是看纸坊不顺眼,自行前来报复。但很快,吴伯带来的人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县丞周文斌府上管事的腰牌,以及几锭分量十足的银饼子。
人赃并获!
两人顿时面如土色,瘫软在地,磕头求饶,很快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。果然是周文斌府上的管事指使,许诺事成之后还有重赏,目的就是污染水源,让纸坊无法开工,若能引起工人中毒***更好。
“好个周文斌!手段如此卑劣!”沈澜脸色铁青,心中怒意翻涌。上次是栽赃陷害,这次是投毒断水,一次比一次狠毒!
李芷云的声音透过帷帽传来,冷若冰霜:“区区一个县丞,竟敢如此肆无忌惮。看来这云阳县,是该好好清理一番了。”
她转向吴伯:“将人证物证看好。明日一早,直接送去县衙,交给沈县令(权知)发落。再将此事原委,抄送一份给州府刺史衙门。”
“是,女公子。”吴伯应道。
沈澜闻言,心中一动。李芷云此举,看似是将难题抛给了父亲沈明章,实则是给了他一个立威和反击的绝佳机会!人证物证俱全,又是涉及投毒害民的恶性事件,即便周文斌有些背景,州府也绝难公然袒护!
……
次日清晨,云阳县衙鼓声大作。
权知县令沈明章升堂理事。当吴伯带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两个投毒贼人,以及那包毒药、腰牌、银饼等证物上堂时,整个县衙都震惊了。
沈明章看着那熟悉的腰牌,听着投毒者的供述,气得浑身发抖!他虽庸懦,但也知这是生死大仇!周文斌这是要把他沈家往死里整!
惊怒交加之下,沈明章难得地硬气了一回,当即下令签押抓人,命衙役速去周府捉拿那个管事,并传唤县丞周文斌上堂问话!
衙役们见人证物证确凿,且涉及投毒重案,不敢怠慢,硬着头皮冲进了周府。
周文斌起初还强作镇定,矢口否认,斥责沈明章诬陷。但当那个面如死灰的管事被拖上堂,与两名投毒者对质,所有证据链完美闭合时,周文斌的脸色终于变得惨白。
他怎么也想不到,一次在他看来万无一失的暗中手脚,竟会败露得如此之快,如此彻底!
“周文斌!你还有何话说!”沈明章一拍惊堂木,声音因激动而发颤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。
周文斌汗如雨下,嘴唇哆嗦着,还想狡辩。就在这时,一名州府来的信使匆匆上堂,呈上一份公文——正是李芷云让吴伯抄送的那份案情简述,到了州府之后,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周转,竟以如此快的速度变成了州府督促严办的回文!
公文措辞严厉,要求云阳县彻查此案,严惩不法,不得徇私!
周文斌看到州府公文,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,双腿一软,瘫倒在地。
最终,周文斌虽未亲自指使,但纵容包庇、治家不严之罪难逃,被革去县丞之职,抄没部分家产,杖责五十,徒一年。那个管事作为直接指使者,罪加一等,被判流放千里。两名投毒者亦被判重刑。
此案一出,云阳县上下震动!谁都没想到,那位看似已经失势的沈县令,不出手则已,一出手竟如此***万钧,直接将盘踞县衙多年的县丞扳倒!
经此一役,沈明章的威信陡然提升,县衙内外风气为之一肃。再也无人敢轻易挑衅沈家,更无人敢再打城南纸坊的主意。
……
风波过后,纸坊恢复了生产。经过此事,沈澜更加坚定了开凿深井、实现水源自给的决定。在吴伯的帮助下,他很快请来了专业的勘井师傅,在纸坊院内选定位置,开始动工。
与此同时,他也开始实践李芷云的建议,着手建立技术壁垒。
他将造纸流程彻底拆分。最关键的核心环节——胶料的提取与配方、不同纸浆的精确配比、染料及压纹工艺,全部由他亲自掌握,或者交给由老王头等极少数绝对忠诚、且家人皆在沈家或墨韵斋掌控下的老师傅负责,在坊内一间严格看守的密室内进行。
而沤料、打浆、抄纸、晾晒等环节,则交由不同班组的工人完成。工人们只熟悉自己环节的操作,对整体工艺和核心秘方一无所知。
他还根据市场需求和自身技术积累,加速开发新品。除了继续优化云棠纸和暗纹彩笺,他又试验加入了花瓣、草叶等材料,造出了带有天然纹理和清香的“落花笺”、“百草笺”,极富雅趣,一经推出,便成为文人墨客争相追捧的雅物,价格不菲。
纸坊的发展步入了一个高速而稳健的时期。沈澜并未被眼前的顺利冲昏头脑,他深知,周文斌倒台,或许只是暂时扫清了云阳县内的障碍。来自长安的目光,以及更广阔市场可能带来的风浪,仍在远方酝酿。
他需要积累更多的资本,更需要积累……人望和名声。
这一日,深井成功出水,清冽甘甜的井水涌出那一刻,工人们欢声雷动。沈澜看着那汩汩清流,心中踏实了许多。
李芷云也前来道贺。两人站在井边,看着工人们兴奋地取水试用。
“水源之困已解,小郎君接下来有何打算?”李芷云问道,清风拂动她额前的发丝。
沈澜望着纸坊内忙碌的景象,缓缓道:“造纸之术,乃小道尔。其利虽厚,终是匠作之流。欲安身立命,光耀门楣,或许……当有更大图谋。”
他转过头,看向李芷云,目光清亮而坚定:“我欲改良农具。”
“农具?”李芷云微微一怔,略显诧异。这跳跃似乎有些大。
“民以食为天,农乃国之本。”沈澜解释道,“我观如今农户所用犁铧、耧车等物,颇多不便,效率低下。若能稍加改进,提升耕作之效,于国于民,善莫大焉。且此乃务实之功,较之奇技巧术,更易为人所重。”
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。造纸可敛财,可解燃眉之急,但终究是“术”。而农业则是这个时代的根基,改良农具是实实在在的“功”,更容易获得官方的认可和民间的声望,更能融入这个时代,为自己和家族构建一道坚实的护身符。
李芷云凝眸看着他,眼中掠过一丝深深的讶异与赞赏。她没想到,眼前这个少年在获得巨大财富之后,所思所想的,并非奢靡享受,亦非单纯扩大工坊,而是如此脚踏实地、却又胸怀远虑之事。
“农事确为根本。”她轻轻颔首,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,“小郎君志存高远,芷云佩服。若有需相助之处,墨韵斋在长安亦有几家铁匠铺和木工作坊,或可提供些许便利。”
“如此,先行谢过娘子了。”沈澜拱手笑道。
阳光洒在潺潺井水之上,折射出粼粼波光,也映照着这对年轻男女的身影。造纸坊的危机暂告一段落,而新的征程,已在脚下展开。
远处,通往长安的官道上,几辆装载着“云棠纸”和精美彩笺的马车,正辘辘前行,将云阳的故事,带向那座举世瞩目的雄城。
沈澜沈明章全章节_穿越之大唐县令之子逆袭成王小说阅读